直播资讯

“村播”女创客:在直播中重构自我

2023-04-09 11:57:10

“村播”女创客:在直播中重构自我 

目前,中国有大约2亿5千万具有劳动力的女性生活在乡村,承担着农业生产和家庭照料的工作。受教育程度低、收入少、就业资源匮乏,构成了她们个人发展的主要问题。电商直播作为技术与市场发展衍生出的新职业,为灵活就业提供了技术条件。

自2019年起,电商行业逐渐饱和;对大部分底层创客而言,上升空间极小,盈利困难。即便如此,依然有大量尾部主播长期坚守。我们发现,主播行业给县乡妇女提供就业与发展空间的同时,仍深受资本裹挟和传统理念的禁锢;但同时,直播带来很高的情感能量和超越经济利益的成就感,为女性在新媒体环境下超越既定生活模式、基于业缘进行自我赋能提供一种可能。

初中时候,一堂作文课,有同学抱怨“没可写的”。 老师说,每个人都有故事,如果每家摆个摄像机,谁家都是故事。这句话陪伴我走过了20年,从实习记者到学术田野。当年的老师大概怎么也想不到,二十年后,直播的开启,真的让镜头和故事一起走进了千家万户。让我们从镜头内外,窥见人间百态。

那是2019年秋天,直播带货在刚刚兴起数月时间。在与河南高校的一次交流中,偶然听一位老师说起,焦作一贫困村S村很多妇女在做村播,让很多没工作过的妇女有了收入,整个人状态都不一样了——这是我们仅有的“线索”。用“碰运气”的心态,走进了村庄。

这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农村,宁静而不设防。路口就是村小,赶上学校活动正在门口拍合影,大概三十来个孩子——这就是全校同学。往村里走,很多家都敞开着门。我们敲门径直走入,一些人在打麻将,见我们进来,淡淡看一眼,继续低头搓麻。

我和同事带着两位学生,但凡在路上遇到的面善的人,都迎上去问一句,您知道村里谁在网上做主播吗?有人一副不屑的面孔:“搞不清她们瞎搞什么。” 也有人不咸不淡地说,某某他妈有参加过培训。终于碰到一个热心人,说那老陈家媳妇做得可起劲呢。——“某某媳妇”“某某妈妈”,是这个地方对已婚女性常用的称呼。我们就这样被带到了陈哥媳妇——黎姐的家。

“喜欢这一行,真喜欢。每天一睁开眼就想好好干。” 当时黎姐四十六岁,当主播不到半年,主要带货当地小米。在此之前,她从来没有工作过。因为只上过初中,她找不到什么好工作,一直在村里务农,二十出头就结了婚,二十年 “几乎都不怎么出门的。”

在这个地方,黎姐这样的女子有很多。“我们成天就是锅碗瓢盆。闲了打打麻将,看看电视。……有时候也苦闷,但又能怎么样呢?学历低,也干不了什么,什么梦想呀,工作呀,都很遥远。”

2019年夏天,返乡创业的彭哥在村里开办了直播培训,没有门槛,不要学费。她上了一周课,把拍摄剪辑都学会了。“以前觉得自己学历低,自卑。但参加了培训,我学得比好多高学历的还快,一开播涨粉就很多,彭哥就让我当了培训的老师,突然找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。”

最重要的是,直播让她发现,人生还有更多的可能。“我们这儿的人一般结婚就马上要孩子,孩子长大了再想别的,但是那个时候自己年龄也大了,干啥也不行了。”

在传统型的社会中,特别是受教育程度低、没有工作经历的女子,她们在生活中相对被动,在家庭、人际关系中,常常被当成工具。参与直播,从不被看见到被看见,给日复一日的生活找到另一个窗口。然而,线上世界并不是挣脱线下世界的空间,而是线下世界的社会系统和文化氛围的映射。

从2019年末到2023年,我们访谈过的一些主播,在最初的新鲜感与成就感过去后,她们没有赚到更多的钱,然后在家人和传统观念的双重影响下,进入自我规训,回归以家庭为中心安排日常生产生活的行动逻辑。

黎姐说过,最初彭哥回乡组织培训,带着她们创业尝试直播的时候,她就想,只要能跟着大家一起干,多学点东西,就算不红,赚不了钱,心里也是甜的。培训班中,她们组织了各种微信、QQ群,分为剪辑群、带货群、解说群等等。有问题发到群里,就有人回答和帮助。“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,大家每天都在学新东西,就觉得每天更有意义了。”

直播的获得感,成为激活(哪怕并不能实质性地改变)她们生活的可能性力量,让她们团结的同伴、在培训与合作中获得梦想的共同体。也许她们没有实现生活的逆袭或传统意义上创业的成功,但我们可以用一种更加广义、也更在地化的方式,来理解女性的成长——比如,承受与协调的能力,或者自我成长的能力。

这不意味着,她们必须优秀、强大、独立,而是拥有尝试的希望和热情。可以不漂亮,但不妨碍坦然生活。不会因学历、容貌或非议深陷自我怀疑。面对冒犯,能自我调节,也能理所应当表达自己的不满。每一天不断自我更新、自我爱护、自我提升,对新技术、新事物充满求知的欲望。